进门后的万思修眼光直接落在了床上的万启明身上,一张万家一脉相承的温和面孔安静地闭着眼睛,他像睡着了一样地躺着,看起来并没有任何的痛苦。
万思修一步一挪地靠近床边,越靠近越清楚地明白他父亲并不是睡着了。此时距离万启明死亡已经过去将近一个时辰,一些人死后初步的症状已经开始出现,让擅长医术的万思修一眼便知。
“福伯,你来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昨天晚上临睡前老爷说胸口有点不太舒服,当时虽然也叫了大夫来看诊,但因为附近最好的大夫全部去通衢城处理瘟疫了,所以留下来的那个也只是个刚刚出师的水平。”
被万思修称为福伯的男人开始慢慢解释万启明的死因,他如同万有年一样,从小就一直跟着万启明,与万家父子都感情深厚。这会他也是已经喉咙沙哑,但依旧努力保持着平静的语调,好不要太勾起万思修的悲痛。
“当时诊完脉后,大夫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所以也就开了副泻火清心的方子给老爷喝了。谁知老爷今早醒来时胸口越来越不舒服,这时候大夫才诊出来是心脉的问题,但身体拖了一个晚上已经太迟了,哪怕临时服了救心的药丸,老爷也只撑了半个时辰不到就……走了。”
万思修在他父亲的床前跪坐下来,手背去触碰对方已经逐渐降温的脸颊,明明刚刚得知这个消息时神情激动的人,此刻却一片平静。万思修一点点帮他的父亲整理衣衫,手掌拂过对方的胸口,理所当然的,他摸不出任何的心跳。
“所以……是因为我把所有的医者都召集去了通衢城,所以爹才会死的吗?是我……害死了他吗?”
“少主,这怎么能怪你呢?”“万师!这不是你的错!”
一旁听着的福伯和萧枫之同时开口,想要制止万思修继续自责,然而后者只是静静地靠在床沿,低下头慢慢埋进床上的被褥里面。
“我也会医术啊,爹……我会……医术的啊……”
隔着被褥,万思修发出的声音听起来很闷,但萧枫之没有忽略里面的哭腔,他慢慢走上前去,也在万思修身后蹲坐下来。萧枫之一点点伸出手,像之前替他褪去罩衣那样用手指触碰万思修的脊背。
这一次万思修没有躲,所以他的颤抖清清楚楚地通过背脊传递到了萧枫之的指尖,于是萧枫之明白,万思修不仅仅是说话有了哭腔而已,他在无声恸哭。
“这不是你的错,谁都会都觉得解决通衢城的瘟疫,不让它继续传播才是目前的当务之急,这完完全全就是个巧合,谁都不会想到会发生这种事的。”
萧枫之现在才体会到天意的可怕,他当然知道上辈子的万启明是因为处理疫病的事情,在此时此刻死在了通衢城。本来因为这一次他们成功地挽回了莫悔肃的性命,又控制住了瘟疫的传播,萧枫之以为万启明可以同样顺利地躲过他的死劫。谁承想,没有死于瘟疫的人,却会在安全的万家祖宅里,于一夜之间死于心疾。
万思修依旧没有什么动作,只有紧紧抓住被褥的双手指节一点点发白。萧枫之可以理解这种痛苦,甚至他有过更撕心裂肺的场景可以拿来同眼前这一幕想比,他很想从身后拥抱万思修,告诉他不要太伤心,也告诉他以后自己会一直陪着他,但可惜的是,萧枫之找不到可以这样做的身份和底气。
于是萧枫之只能妄想着他的指尖可以替他传达他所有的安慰和理解,指望着那一点点的触碰和温暖可以给万思修足够的支撑,陪他熬过这一阵的丧父之痛。
房间里安静得可怕,万思修不动也不开口,谁都没法说什么,大家只是默默地陪着他熬着。等到不知过了多久以后,万思修终于又找回了一点力气,重新擡起头的他看起来一塌糊涂,他的眼睛是肿的,脸上一点血色也无,而他的嘴唇甚至被他自己咬破了,白色干裂的唇皮内侧一个牙印形状的血红伤口清晰可见。
萧枫之担心的话都已经在喉咙口了,可他却还是硬生生地忍住了,现在一切以万启明的事情为重,他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多言。
“福伯。”尽管万思修哭得无声,再次开口后喉咙里的声音听起来也还是不如寻常。
“少主请吩咐。”
“替老爷沐浴更衣,准备入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