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下去,我找个停车位。”她对陈颂说。
陈颂没多言,解开安全带就往医院大楼里面跑过去。
电梯门口在排队,他等不及,问了护士具体楼层就往上冲。
三步并作两步,跨过层层台阶,陈颂没有停歇,直接跑到了病房门口。
隔着窗,他看见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宋述!”陈颂敲了敲门。
听见他的喊声,宋述猛地擡起头,看了过去。
“……陈颂?”宋述过去给他开了门。
“别怕。”陈颂走进来,轻轻抱住他的肩膀。
“我没事。”
宋述想扯出个笑,嘴角的弧度却出卖了他的情绪。
陈颂抿唇,摸了摸他的头发,“医生怎么说?”
宋爷爷还没醒,躺在病床上紧闭双眼,一旁的仪器正记录着他的生命体征。
“医生说……”宋述目光穿过窗户,落在不远处的走廊——刚刚就在那里,他听到了医生的宣判。
“是肺癌。”他简练地吐出三个字。
他只听过感冒发烧,这是第一次,亲耳听到这样的病症。
而在医生长篇大论的叮嘱和周围人惋惜遗憾的眼神中,宋述恍惚间对这个病有了大概的认知。
……人生了这种病,是会死的。
死。
百余年时光里,宋述没长出过两片一模一样的松针,也没见过两个一模一样的人。
他知道,人没有松果,死了就是死了,短暂几十年归于一捧黄土,而土里不会再凭空长出新的人。
站在病床前的半个小时里,结合听到的全部内容,宋述缓慢地得出最终结论。
……宋保平可能会死。
哦,不对,医生好像还说了时间。
是多久来着?
他靠在陈颂的肩膀上,想起来了。
是两个月。
宋保平可能会在未来的两个月死掉。
“……别哭,不怕,不要哭。”陈颂突然说。
他慌乱地擡手来擦宋述的眼泪。
宋述怔怔地任他擦拭自己的脸颊,有些茫然。
……我哭了吗?
宋述看见陈颂肩膀的那块布料湿了一块。
哦,宋述想,他好像是哭了。
陈颂抹掉他眼下掉落的泪珠,指尖的眼泪渗进皮肤,沿着血流,将他的心脏烫出了一个大洞。
“你……”陈颂的声音哑了,他看到了宋述唇瓣上的血痂。
刚才进门的时候没留意到,现在面对面,他无法忽视那里洇出的一抹暗红。
陈颂碰了碰他的唇瓣,指尖抖得厉害,“还疼吗?”
宋述摇头,说了实话:“不疼。”
其实一点感觉都没有,如果陈颂不指出来,他都没发现。
难怪坐在救护车里的时候,他一直觉得口腔里有股淡淡的血腥味。
当时以为是错觉。
原来是因为他把自己的嘴唇咬破了。
“……”
陈颂说不出话,只是心脏刺痛地抽了抽。
父母离婚没哭,高考落榜没哭,被导员误解也没哭,他自问绝不是个会经常流泪的人。
但此刻,陈颂眼底一热,忽然就有了些想要落泪的冲动。
他不愿意看见面前的人难过。
好在这时身后的病房门又被敲响了,才稍稍打断些他疯狂翻涌的情绪。
“小宋?”李彤推开门,担心地望了望病床上的宋爷爷,“我刚才在楼下问过医生了,他说这个情况,咱们这儿的医疗条件不够用,需要转院去省会。”
“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宋述张了张口,停顿几秒后说:“……我不知道。”
是啊,要怎么办才好?
他的大脑宛如生了锈一般,卡在此刻的位置上,再难往前转动分毫。
为什么他什么都不知道?
如果他不是一棵松树,是不是就会知道现在应该怎么做了?
李彤帮他考虑道:“要不你先给宋大爷的儿子打个电话吧,问问他是个什么打算。”
这也是为宋述考虑。
毕竟他才二十出头,没出社会多久,往少了说还算个孩子,这种事压下来他不可能不慌不怕。
何况他也没什么积蓄,这种病想治绝对是笔巨额开销,只凭宋述一个人也没办法负担起来。
李彤看他失神无措的样子,说道:“没事,小宋你把电话给我,我先帮你跟他说得了。”
主要她也想到,宋保平儿子一直不太喜欢宋述,这个电话如果是宋述去打说不定还会遭些斥骂。
“我……”宋述的睫毛颤了颤。
身后的病床传来一阵急促的咳嗽声,宋保平费力地睁开了眼睛。
他听到了他们刚才的对话。
“别,别打了。”
宋保平声音嘶哑,用弱得快要听不见的音量又说了一遍:“……别打电话,先不用打。”
他强撑着挤出一丝笑容,努力朝宋述招了招手,“小宋,来。”
宋述的呼吸又急又碎,他快步走到病床边:“……您醒了。”
宋保平摊开手掌,示意宋述把手搭上去。
覆着老茧的指节摩挲他的手背,宋保平轻声说:“好小宋,不难过。”
“爷爷是不是吓到你了?”
宋述的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砸,“没有。”
“不哭,咱不哭。”宋保平哄他,“人都会有这么一天,乖,不哭了。”
“爷爷有话跟你说。”宋保平的目光很温柔。
李彤拉着陈颂退出了病房,轻轻掩住了门。
“家里的存折,跟上次的房产证一起,都让我放进那个布兜里了。”
宋保平还在咳,每一声都带着闷响,像有砂纸在摩擦他的气管,“就在电视机底下的地方,你别忘了收好。”
宋述喉咙里哽着酸涩,他晃头:“我不要那些东西。”
他不需要。
他只是一棵树,他用不上那些。
他不想要。
宋保平边咳边笑:“净说……咳咳……傻话,你还得留着娶媳妇呢。”
“可惜爷爷看不到孙媳妇了。”宋保平拍拍他的手,“等往后小宋结婚了,有空的时候领着媳妇来给爷爷磕个头,爷爷就当看见了。”
“我去给您儿子打电话,他肯定会有办法的。”宋述说。
转院也好,别的什么也好。
树做不到的事情,人总是能做到的。
他说着就要拿手机,却又被宋保平拦住。
“别给他打了。”宋爷爷还是笑着,“咳咳……我自己心里有数,这病顶多就是再能拖几个月,治不好。”
宋述的声音干涩得发颤:“……那要怎么办?”
就这样,什么都不做的等两个月吗?
两个月之后呢?
宋述都没办法再去想那个字眼。
“小宋,你……你现在用手机帮爷爷买张车票吧。”
“车票?”
“嗯。”宋保平的语速很慢,“帮爷爷买一张到大兴安岭的车票吧。”
“本来……没想这么急的,但不行啊。”他笑得释然,“再不去,就不赶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