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赣并没有出言来问。
所以莲心也没有再说什么,转过身,撩起珠帘出去叫人了。
...
“恩怨尔汝来去,弹指泪和声①。三郎君的‘千金琴’之美名,果然名不虚传呀。”
一曲毕了,朱淑真不禁抚掌,轻声道。
李月仙也难得赞同地点头。
不愧是琴中名家苏竺的亲传弟子,确实不俗。
之前在临安府隐约听见他“华而不实”的琴师中的名声,倒果然是流言了。
“流言不能轻信啊。”
李月仙自言自语,瞧一眼朱淑真。
而对于朱淑真,虽然流言也不是完全造谣,但只怕流言中也有不少虚构的成分。倒是叫人有些愧疚,从前她还那样的误会她。
可惜,这想法刚冒出没多久,就又被朱淑真的行为给扼杀在了摇篮里。
“三郎君,琴者用手勤。你的手却皎然如玉,却是如何做到的呢?”
她趴在琴桌上,笑眯眯瞧着他,身子不自觉前倾,“看着你,叫我想起来‘新声慢奏移纤玉②’那一句词。莫非词中之手与你的手正是同一种,才叫南唐后主写下如此绮丽香艳之词?我无缘得见后主眼中所见,今日却有缘见三郎君。三郎君,你的手,我想摸一下看看,可以么?”
这话相当露骨。挑逗之意,溢于言表。
就是市井之中,大胆的民妇与人调情也不过如此了。
听到这里,站在两人身后面的莲心嘴唇一抿,又想说话,又怯于说话。
但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怯于什么。
是怯于朱淑真的大胆,还是怯于三哥可能会在朱淑真面前对她的阻拦无甚反应的这一种可能呢?
莲心犹豫着。
到底看着辛赣始终没有朝她这边瞥来一眼,便还是收回了迈出去的脚步,心下焦灼地停留在了原地。
另一边,辛赣倒没有显出被当面说了这种混不吝的话而不愉的神情。
久不弹琴,他的手指已经不习惯这样的力度,一片发红,他将保护手指的绷带缠好了,手腕轻轻一翻,就避过了朱淑真伸来的手。
“若世间一切真如诗中词中所述,那么朱娘子的‘十二阑干闲倚遍③’岂非与我父亲的‘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④’也是同一道阑干了?”
他轻轻微笑,避让开朱淑真贴过来的身子,“朱娘子好听琴,不如待我的师长苏公苏竺在西湖边奏琴时前去。老师珍藏有家传的雷琴,是他祖父苏东坡的爱物,弹奏起来‘声欲出而隘,徘回不去⑤’,绝非我粗浅琴音可比。”
说罢了,将琴收好,一旁已有侍从跟来,帮他接过了。
倒是油盐不进...
朱淑真向来是个越挫越勇的性子,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临安府有风流文采的郎君拜倒在她的裙下了。
得了辛赣不软不硬一个钉子,她却愈发饶有兴致,“三郎,你这样冷冰冰,真是叫人伤心呢。莫非...”
她笑意盈盈睨一眼旁边的莲心,再看回辛赣,“莫非你与小莲心闹别扭,也是因为你这脾性的缘故?”
这都算是些什么话,白瞎了她方才给她在心里辩解的那一番了!
李月仙差点没被朱淑真气得一口气背过去,几步上去就要过去拉住朱淑真。
人家自己家中的兄妹,要你乱问做什么!
可惜她身边还有个力能拔山的莲心。
莲心一把捉住了李月仙,不令她前进:“没事,李姐姐。你叫他说。”
“叫她说?她再说下去,你哥哥都不好脱身了。你想叫你哥哥也变成临安府流言的一部分吗?”
李月仙简直不懂莲心是怎么想的,“再说了,你都没说过你和你哥哥吵架什么的话,朱淑真如何能知道?她那是在诈你哥呢!朱淑真心地虽不算太坏,嘴巴却毒。你哥真承认了,看以后咱们再聚在一起时,你会不会被朱淑真抓着了短处笑话死!”
说完,趁莲心因为她的话愣神的一瞬间,她将莲心的手推开,要去拉朱淑真的胳膊。
然而另一边,三郎却已经开了口。
“我与莲心,何曾有过龃龉。”
在女孩子互相推的推,挤的挤,打眼色的打眼色这样的背景下,辛赣的表情仍然淡淡的,没有什么波动一般,“可以商榷的,就没必要别扭;不能商榷的,别扭也是无用。万事强求,都会有大代价,你说是吗,朱娘子?”
最后一句,他的眼风扫过朱淑真,像一道清光。
从方才弹完琴开始,他话里话的意思就层层叠叠透出来。
朱淑真难得哑然。
半晌,朱淑真摊摊手,让开了原本挡在他面前的路。
父亲、师长都是临安府数得上名号的权贵,她再惹,确实是会危及自身了。
美色虽好,却也不能伤身呀。
直到这里,小楼上的一番热闹都逐渐走向了平静。
大家走的走,说话的说话。
朱淑真面上一片绯红,也有些悻悻地打算离开这里。
——直到看见不远处莲心想要翘尾巴,又尽力想要显得不那么得意的小表情。
“你个讨厌鬼,早说这‘哥哥’并非亲哥哥,而是情哥哥呀,枉费我一番心意呢。我看你就是想要自己私藏,今日才叫我来耍弄的吧!”
朱淑真半是恼,半是求和,一边嚷嚷,朝莲心扑过去,“行啦,这回我在你哥面前碰钉子了,你总该消气了吧?”
然而这话却没有得到什么响应。
半晌,朱淑真擡起头来,看见莲心慌张的一张面庞。
而不远处,是辛三郎君如出一辙的愕然表情。
“不——我没说过那种话!”
来不及责怪朱淑真胡编乱造的行径,莲心慌得口不择言,手忙脚乱地朝辛赣解释,“三哥,你相信我,我说的句句属实,若有谎话,我即刻挨上天打雷劈——我怎么可能对你有那种心思、那种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