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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自然,入宫和“世上最坚固的堡垒”。(2 / 2)

但三郎已经停住了动作。

雷不断地滚着,简直像是积攒了一个夏天的雷电都要在今天打完似的。

那样压在人心上的沉重声音,撼得莲心的心脏不住打寒噤。

短暂的静默之后,三郎还是伸手,揩去了莲心额角的一滴汗。

“我让你这么紧张吗?”

他以一种轻得几乎听不清楚的声音问她,或者更像是自言自语,“我从没想过会是这样。”

莲心赶紧解释:“不是的,三哥。是天太热,我爱出汗...”

然后呢?还能有什么借口呢?

莲心解释的话逐渐低下去,像她的人一样,逐渐恨不能垂到地底下去,最终消弭于无声。

没有多余的话要说,没有可用的借口要讲。

事实胜于雄辩,她的一切下意识反应,如此残忍,如此可笑。

以三哥的冰雪聪明,又怎么会看不穿、看不透呢?

三郎也没有立刻讲话,只是倚着窗,发了一会的怔。

“是啊...许多事情是不能一概而论的。”他道,“就像天然的雨雹,这是自然所化,顺应自然的温度、节气、精华,自然而然落下。但是落在人间,因为会破坏人们的衣裳、庄稼,就会被人们躲避。”

三郎将手伸出窗外,看着漫天的雨,轻声道,“这就是自然。我们不能阻挡...不能改变这样的存在。自然化出了我们人,化出了人间庄稼,又因此化出了人对自然的恐惧。这一切都是自然。”

“我知道你害怕什么。”他没看莲心,温柔地说,只是眼神一直看着窗外,“你害怕的事,不会发生的...罢了,既然你这样害怕,正好我现下就将方才要说的事告诉你吧。”

顿了顿,他又说话了。

这一次,说话的速度变慢了很多,不知道是因为他明显一边思考一边说出的状态,还是因为情感上的迟疑不舍。

莲心不知道她希望是前者还是后者,但她知道,辛赣要说出口的话,和她喜欢前者还是后者没有一丝关联。

“...今日清晨时,宫中有人已经给了准话,能助我一臂之力,举荐我入宫求得‘棋待诏’一职。莲心,我们此前商量过此事,眼下临安府暗流涌动,只凭与权贵泛泛之交已经不能解决你与父亲的燃眉之急了...我听说,当络子打成死结,越用力去解它,反而越解不开。不如将它浸泡在冷油中,先放置一段时日,而后方可解结。”

和辛赣互通念头的读心天赋又不合时宜地恢复了,莲心不知为何,仿佛能听得出辛赣的弦外之音一样。

她的脸悄悄白了些:“三哥,你、我...”甚至语无伦次起来。

左右看看,不知何时,今日前来听琴作客的两个娘子已经离去。

小楼之上,只有她和辛赣。

明明没有任何人看着、听着,她却忽然觉得无地自容,双唇像被封锁住了一样,说不出一个字。

“对不起,我...”她只能喃喃。

但究竟是对不起什么,她却也无法说出口。

辛赣摇了摇头。

“道歉做什么?又不是你要把我赶走的,是我自己本来也要走。”

辛赣的脸在余晖下完美,到了这个时候,他甚至还能自然地微笑出来,但这微笑也只维持了一会,他便又转头看向楼外绚烂到刺眼的太阳了,“莲心,如今局势不算好,你我再在临安府的外围挣扎,不过也是茍延残喘罢了。倒不如拼力一搏,入宫搏一个出路。”

而明明说的是临安府局势,莲心却感觉到他仿佛在说他们之间一样。

“事不宜迟,我打算明日入宫。父亲、母亲那边,我已找机会与他们说清楚,你放心,他们不会为难你。”

辛赣面上露出一点茫然,但很快又收回去,只他的眼睛仍看着楼外,没有直视莲心,“...我知道你一直介意自己并非父亲、母亲亲生骨肉的身份,不敢在他们面前太过放肆;更怕他们介意我因为你入宫,所以迁怒疏远你。”

“我已与他们言明,此次是为了父亲罢免之事,意欲查明官家意图而入宫,你不必担心他们会为此而疏远你了。但其实你担心的事本来也并不会发生。”

辛赣说了这些,神色还是淡淡的,像即将沉入群山之中的夕阳一样,只在眼角眉梢流露出一点情绪的残余,其余并无异处。

他将手撑在阑干上,看着海一样翻涌的夕阳,“莲心,亲缘不止在骨肉,也在我们心里。人的心,是世上最坚固的堡垒。”

莲心哽咽了一下。

离别的情绪冲刷着她的身体,令她喉头发肿。

庞杂、凌乱、不知所谓的感情像垃圾一样混杂着,剐得人心头发颤。

“你是在怪我的心固若金汤、不叫人攻破吗?”她用哭腔问他。

而辛赣转过身来,用讶异的眼光看向莲心。

“不是那样...别哭。”

语言在口中陌生,而他还有多少时间剩下,能在莲心有了真的钟情的人之前,能再像今天这样把她抱在怀里,帮她擦干净眼泪呢?

“我离开,是想让你的心轻松,不是想叫你哭的。”

他仿佛想逗她笑似的,着意语气轻松,与她笑着说话,指尖拂过她的眼下,像空气,“心才是一个人最珍贵的宝物,对不对?”

在泪眼模糊中,莲心擡眼看他。

“那么三哥,我的心轻松了,你却到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

从理智上,她知道这是眼下最好的解决办法。

少年人的感情,来得快,去得快。

情热是朝夕相处所致,而情淡往往也不过需要分离数日。

陪伴在身边的,天长日久变成了爱情;

而分离开的,时间久了,只会变成年长之后的一段笑谈,不足挂齿,也不伤情分。

可辛赣这一次又要离开多久呢?

莲心看着他,等着他的回答,像等待一场一定会被判为无罪的裁决。

辛赣看着阑干外没入地平线以下的金乌,直至最后一点余晖消失。

他的眼睫很长,在晚风里拂动。

“等到我忘记自己的心,就是我回来的日子。”他说,一笑,温柔平静,就像莲心第一次见到他的模样。

莲心怔怔地望着他,就像第一次见到这个仿若有天然之姿的哥哥时一样。

心口莫名的阵阵滚烫,她却不知道为什么,只能捂住那一处,茫然无措。

——真是切肤之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