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既安心中烦闷,快步走去御书房,到院中时瞧见鸢尾一身女官打扮,正指挥着小宫女摆弄花草。
鸢尾耳目甚灵,听到陆既安的脚步声后,赶忙带着众人上前行礼。陆既安屏退众人,紧紧盯着面前的人:“陆回可是真的死了?”
鸢尾心中突地一跳,垂下眼睛毕恭毕敬道:“是,臣亲眼看到那贼人的剑穿透琰王的心口,之后摔落悬崖,断无生还的可能。”
陆既安放下心来:“这几日总是心中不安,或许是我想多了吧。”
鸢尾低眉垂眼,并不多说。
陆既安看了她一眼,突然道:“听闻你与琰王妃关系甚好,朕今日便准你出宫,前去吊唁。”
“是,臣定为陛下探得虚实。”鸢尾回答。
……
琰王妃敲响登闻鼓之事当日下午便传遍华京大街小巷,百姓们争相议论,路过琰王府时纷纷停驻片刻,看着那略显落寞的府邸,评头论足几句,而后叹息着离开。
生得尊贵又如何,还不是落了这么个下场,还要让王妃替夫伸冤。
他们讨论着,围观着,而后便瞧见那装着琰王妃尸身的棺椁入了王府。
这之后,这日发生的所有事在瞬间成为不可言说的禁忌,再无人敢提。
这日傍晚,琰王府突起大火,与三年前的沈府一模一样。
火烧得猛烈,如狂龙舞动,点燃半扇天空,明明是黄昏,却如正午般亮堂。
无人看到的角落,谢汐楼同琰王府剩余的人钻入后院假山中,不见了影踪。一行人身着夜行衣,沿密道一路前行,拐入岔口时,谢汐楼停在墙壁上的浮雕前,手指轻轻抚过,半晌没动作。
纸镇忍不住催促:“殿下。”
谢汐楼叹了口气,快速按了两下,而后不再停留:“走吧。”
他们的身后,落石砸下,不多时便将那条密道彻底封住,再无人能知晓这里曾经的模样。
一切都结束了。
从密道中走出时天已彻底暗沉,一行人又走了一个时辰,方赶到山间破庙中。
破庙里早备好了十几匹马,多日不见的堂木和一个姑娘站在马群中,听到声音回头,招呼道:“你们可算来了!”
借着月光清晖,谢汐楼勉强看清面前人的脸,惊讶道:“马舞儿?怎么会是你?”
马舞儿翻了个白眼:“怎么不能是我?你们家那死鬼说找不到我杀人的实证,便将我放了。”
谢汐楼看向堂木,等他一个解释。
多日不见,堂木似乎瘦了些,接收到她的疑惑,解释道:“此事说来话长,大抵就是殿下出事前察觉到会有危险发生。按照他本来的推算,青岩书院案彻底了结后,那人会动手,却没想到被周鸿之抢先一步……”他指着马舞儿,“殿下担心会有他无法预料的意外发生,提前将这人捞出来,用她的自由,换她保护殿下您一年。”
“那一年之后呢?”谢汐楼眼中全是期待,“那一年之后,换谁来保护我?”
“一年的时间,足够让所有风波平息。”堂木挪开视线,将手中马绳递给谢汐楼,“时间不早了,殿下该启程了。”
谢汐楼抿着嘴唇,翻身上马,不敢再问,生怕得到她不想听到的答案。
随她从王府中逃出的人一分为二,一半化整为零,随她和纸镇、马舞儿离开华京,另一半则跟着堂木离开。堂木站在原地,在夜色中冲着马上的谢汐楼作揖:“山高水长,堂木祝谢姑娘一路顺遂,布帆无恙。”
谢汐楼心绪杂乱一片,策马向夜色深处奔驰。
几人向着北境的方向去,约莫一炷香后,瞧见一人站在离开华京的必经之路上,像是在等他们似的。
天色昏暗,看不清那人要做什么,纸镇和马舞儿将刀抽出握在手中,随时准备冲上前去。谢汐楼眯着眼睛远远瞧着,只觉得那身影无比熟悉,直到有个毛茸茸的小脑袋从那人怀中探出头来时,急忙勒住马,下马上前:“沈将军怎么会在这儿?”
沈城霁低声道:“听到王府起火,我便猜你或许会从这条路出城……果然被我猜对了。”
谢汐楼表情动作僵住,沈城霁瞧见后急忙道:“此事仅我一人知道,我没告诉其他人。我只是猜着,既然三年前你没死,今日会不会也还活着……你放心,我不会告诉其他人的。”
怀中吃奴早安耐不住,纵身扑入谢汐楼的怀中,爬到了她的肩膀上。沈城霁看着它胖乎乎的身影笑:“我今日只是来将吃奴送还给你,顺便送送你,没有别的意思。”他看了一眼谢汐楼身后的那两人,试探问道,“你要去哪?如果不能告诉我的话也没关系——”
“北境。”谢汐楼摸摸吃奴的小脑袋,抿着唇笑,“你们总说我是在那里出生的,如今我终于有了机会,可以去那里瞧瞧。”
沈城霁看着面前的人欲言又止,心中曾有千万句想对对方说的话,到此刻无从开口,仅余一声叹息。
谢汐楼亦然。
不远处的纸镇催促:“姑娘,时间不早了。”
谢汐楼正欲开口辞行,突听沈城霁道:“等等。”他从怀中掏出个小盒子,塞到谢汐楼手中,“下午的时候有个宫中女官突然找到我,将这个东西给我,只说若有机会,让我交给你。我也是听到这句话,才猜到你可能没死。”
宫中女官?谢汐楼心生疑惑,将盒子打开,只见盒子中躺着一朵不会枯萎的花,通体赤红,正是她寻了多年的赤雪莲。
谢汐楼的手指抚过层层叠叠的花瓣,心中隐约猜到那人的身份。
那人不知道她饮下鸩酒后,怀中玉佩彻底变红,碎成粉末,更不知晓这意味着她已是个正常人,再用不到这东西了。
往事已矣,今时如斯。欢喜和怨憎在这刹那间散去,化为云烟飘向远方。
谢汐楼将那花和盒子塞入行囊中,随口问道:“那人可还说了什么?”
沈城霁摇头:“没有。”
“你若还能见到她,便替我转告一句,心领了。”谢汐楼将行囊背好,翻身上马,冲着沈城霁抱拳,举手投足全是江湖气,唇角点缀着最轻快的笑意,“沈将军,夜露深重,早些休息,咱们就此别过。”
……
北境昆山位于大琼和大成交界处,山脚处有几个不大的村落,混住着两国的百姓。这里终年被积雪覆盖,人烟罕至,两国百姓彼此扶持,认真生活,自由自在,像是世外桃源一般。
一年前,这里来了个女先生,带着几个同伴在山脚下办学堂,教附近几个村子中的孩子大人读书写字。春去秋来寒来暑往,一行人彻底融入当地的生活,颇受村民们爱戴。
这个女先生正是谢汐楼。
自来到这里后,她每日都过得充实而开心,渐渐将华京的糟心事抛到脑后,除了会思念那个不知道在何处、不知是否还活着的人至夜不能寐外,这里的生活完美到不像是她配拥有的。
这日午后,她正躺在院子中晒太阳小憩,隔壁邻居家的小姑娘兴冲冲跑到她跟前,稚声稚气道:“姐姐,村口来了个货郎,卖的东西可有趣了,你要不要去看看呀?”
谢汐楼正困顿着,实在不愿意动弹,摆摆手敷衍道:“你先去玩,等我睡醒了就去。”
小姑娘年纪尚幼,听不出她话中的意思,扯着她的手轻轻摇晃:“现在就去吧,那货郎只卖一件货,若去得晚了,怕是要被旁人买走啦!”
谢汐楼嘟嘟囔囔:“什么货郎,只卖一件货……”
“是呀,只有一件货,但很是有趣,是个木雕的小貍奴,正翘着一条腿舔屁股!我还从没见过这么有趣的木雕呢!”
谢汐楼的睡意瞬间消散,一个鲤鱼打挺翻身坐起,塔拉着鞋子向门外冲去:“那货郎在哪,快带我去!”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