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书青做了简单的易容,时隔许久,总算又上了街。
他有意搜寻些信息,便往人多的地方去,尤其是茶馆酒肆一类地方,吃饭的人不那么讲究,嗓门也大,倒能听到不少事情。
“……武林可是说变天就变天啊,这谁能想到,那个什么,什么盟来着?”
“天地盟!”
“对对对,就那个天意盟,嚯,好家伙差点闹翻天去!”
一个中年男人在这茶寮旁停住脚步,四下张望,仿佛砸犹豫到哪儿吃饭。
“俺也听说了,可厉害!把那个那个什么楼的,都给打败了!”
易容成中年男人的温书青看向说话的几人,发现是几个走南闯北的行脚商。
他们透露出的信息正是温书青所在意的——不知师姐那边怎么样了?
这三人桌上摆着两盘点心,配着粗茶,边说边吃,口沫横飞:“不光是哪个楼嘞!还有红门,沧州墨家,西湖沈……沈家,不也完了么!”
“你说这些不算啥,你们可知道最大的那个,被消灭的世家是谁?”
说话的人故作神秘压低了嗓音,温书青不得不又上前两步才听得清。
“楚——家——堡——!”
?!
温书青疑心自己听错了,谁?
“诶呦喂,可真是惨啊,据说整个堡都叫人给屠了,那地方给糟践的……啧啧啧……说起来,我大伯父的远方侄子,还在那看门呢,这下子都——”说着擡手做了个下劈的动作。
旁边人听得一脸震惊,追着问:“什么时候的事儿啊?不是说那个楚玉楼很是厉害吗?”
“诶——!”说话的人猛一摆手:“楚玉楼?早就不行啦!不过据说也没捉到他,估计是跑到哪里躲起来了。但偌大的家业都败光了,要是我,哼哼,”他轻哼一声,蔑然道:“——还不如撒泡尿把自己浸死!”
温书青怔愣在原地,心中一片惊天骇浪——万没想到,不过这么几天的功夫,江湖竟然有这样天翻地覆的变化。
一月前楚玉楼不还悬赏要活捉他和顾渊的?
抛去私人恩怨,温书青倒不希望这消息是真的——如果所有能和天地盟抗衡的大势力都被扫除了,以后江湖上岂不是左公常一人天下?
他满目凝重之色,忽听身旁有人招呼:“客官,客官?”
温书青回过神,就见小二搭着手巾板儿问他:“您用点儿什么?”
他这才发现,自己听着听着竟走进茶寮了,忙摆了摆手,示意什么也不要,转头便走。
身后传来店小二不满的嘟囔:“什么都不要还站这么半天。”
温书青哪有心情吃茶?脚步匆匆去买了馄饨和饼子,走一半发现又忘了加辣椒,只好折返回去。
这一往一返之间,忽听一阵嘈杂的喊喝声从路旁传来。
“臭叫花子,敢偷老子的酒,今儿不把你腿打断!”
这动静太大,连匆匆赶路的温书青都下意识望去——
刘记酒铺前,一个衣衫脏污,披头散发的男人正死死抱着坛酒,那劲头好像在护着自己儿子,任凭周遭的老板伙计对他拳打脚踢,也不撒手。
老板打了一会儿,都累了,见这人实在抗揍,恨得不行,反身回屋抄起一条板凳,冲到那乞丐身前,高高举起,就要砸下。
温书青“嘶”了一声,眉心紧拧,那乞丐如何能禁得住这一板凳?
他虽已经无力多管闲事,可也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一个人被打死。
板凳挂着风声猛挥向乞丐,旁边的伙计见状也是惊呼,想拦着也来不及了。
一旁围观的路人有的不忍心看,扭过头去,有的反而伸长了脖子,嘴微微张着,满面兴奋之色,只等下一刻见了红,就要喝出一声“好”来。
可惜叫这些人失望了,那板凳并没有机会砸下去。
老板看着阻住他的中年人,怒喝:“你做什么!”
温书青手上微微发力,将板凳抽走,尽量心平气和地道:“救人。”
他没注意到,在听见他声音的瞬间,那抱着酒坛的男人像是僵住了。
老板打量他,见这中年人衣着简朴,一只手拎着个食盒,看样子只是路过的。
他指了指那乞丐,道:“你认得他?”
温书青扫了眼那批头散发的男人,摇摇头。
“那你救他做什么!他是个贼,偷了我的酒!”
温书青道:“我不是救他,而是救你。光天化日之下,这么多人看着,你打死了人,难道不用偿命吗?”
“可他是……!”
温书青截到:“他是个酒鬼也好,乞丐也好,总归是个人,犯不上为一坛酒赔上性命。这酒钱我替他付,你们打了这一顿,也该消气了。”
那老板本来是一时间火气上涌,淹没了理智,如今回过神来,也觉出方才行为不妥,接过了温书青递来的一角银子,讪讪的也不多说什么,脸上又有了笑容,低头啐了那男人一口:“今天算你命大,遇上贵人了。”
说罢回到酒馆张罗客人去了。
门口聚集的人一见事了,没得热闹看,也就很快散去。
温书青本也要走,可见那男人还是一动不动的坐在那,抱着酒坛似呆住了一般,还是多了句嘴:“你快走吧,一会儿他见你还在店门口,恐怕还要发火。”
说话时,却注意到一丝奇怪的地方。
他方才只是想救下这人,也没心情细看,现在却发现这人的衣着其实并不差,只是很脏,以至于看不出原来的质地了。
偶有那么一两块没被污染的衣料,竟然闪着上等绸缎才有的光泽。
温书青心中奇怪,心道此人莫非不是乞丐,只是一朝落魄才沦落至此?
他心下恻然,觉得这种人比生来就是赤贫的乞丐更惨,拥有过,却又全都失去了,比一直一无所有更令人绝望。
若是受了刺激才做出这样的行为,倒也不奇怪了。
温书青也不知怎么,看着这男人,心中忽然有种奇异的感觉——这人虽佝偻地坐在地上,可是那身形……仿佛在哪里见过,甚至很有些熟悉之感。
他想了想,上前蹲身,欲从那乱发得间隙中窥见此人的样貌。
一离近了,酒臭扑鼻而来,也不知这人之前喝了多少酒,还夹杂着些酸腐味。
见温书青靠近,方才没什么反应的男人突然动了,似乎想起身,可不知是否因为方才被打伤了,动作很不协调,只是竭力躲避温书青的视线。
这样的举动更加深了温书青的怀疑。
“你认得我?”说完觉得不对,他现在是易容的样子,这人想必是听出了他的声音。
温书青看他似乎很不愿和自己说话,也有些无奈,心道莫非真是哪个熟人落魄了?
若真是如此,对方不想被人认出来,也能理解。
他打开食盒,从中取出些点心干粮,包好放在男人跟前,低声道:“我不知阁下是谁,不过,人生在世,难免遭遇大起大落,一帆风顺者少有。阁下与其这样放任自流,不如早日振作,重整旗鼓,人生犹有可为。”
那人木木的,也不知听进去没有。
温书青叹息一声,转身离开。
他走出不远,听见身后传来一声哽咽的笑,闷闷的,似极力隐忍着。
可是再忍,声音到底发出来了,温书青绝不会听错。
他倒宁愿自己听错了。
温书青站在那儿,惊得仿佛刚才那老板一板凳是挥在他头上,且打中了。
即便如此,他也不敢相信。
大约是发现自己暴露了,那男人踉跄着爬起来,酒坛也不要了,栽栽斜斜往前跑,速度居然很快。
温书青反身追了上去。
街上还有方才围观的商贩,就见那个给乞丐付了酒钱的男人,现正追着那乞丐跑呢。
“要不说,不能做好事儿呢,八成钱包给偷了。”
周围视线太多,温书青不敢施展轻功,直到一个胡同拐角才把人拦住。
那男人见眼前是死路,呆滞了半晌,似乎不知该怎么办是好了。
温书青追逐中看出他的身法,更确认了自己的判断,一时间内心五味杂陈,艰难开口道:“是你吗?”
“玉……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