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温书青抖着手，自怀中掏出一个小瓷瓶，里面叮当轻响，还有几粒药。
他看也不看，一仰头，全部服下。
他不能倒下。
四肢百骸的痛感逐渐散去。
可他非但不感到轻松，心头反而愈加沉重——这样大量服药，固然能令他暂时恢复体力，但实质的伤病不但没得到解决，反而积压更深。
顾渊身上，触手一片黏腻——黑衣已被血浸透了，意识到了这一点，他颤抖去探他的脉搏。
还有气。
出了野店，又入荒山。
温书青半扶半抱着顾渊，跌跌撞撞走在山路上，但很快发现，这人的伤势太重，流血太多，不适合再做移动。
可他们不能在有人烟的地方停留，这里不知是否还有楚玉楼的眼线。
眼下，他已顾不得许多，目光四扫，逮到了一个破庙，似乎是附近仅有的一处‘建筑’，略一迟疑，便搀着顾渊躲了进去。
他知道阳无生未必会放弃这个杀掉顾渊的机会，虽然暂时被他吓退，但等回过神来，恐怕又有异动。
温书青粗喘了一会儿，将身上染血的外袍甩去，将人斜斜揽抱，把他的头置于自己腿上，为他检查伤口。
顾渊背后、小腿的刀伤已经很重，从脉象看，内伤也不轻。
温书青摸索一下身上——他几乎什么止血之物都没有，只好撕了自己的里衣做为包扎之物。
止住了血，人的身体还是冰冷的，只有胸口的一丝热，显示这还是个活人。
这里荒芜至极，连能引火的东西都找不出一件，他也不敢留顾渊一个人在这里，自己出去寻找，只好用最麻烦的方式取暖。
他催动内力，令周身变暖，紧紧抱着顾渊。
天色逐渐暗了下去，山风吹着，呼啸着经过这破庙，更显得此处空旷而荒凉。
可这里毕竟还有屋顶，还有墙壁，总算是个能遮风挡雨的地方。
他感觉到自己的胸口在隐隐作痛——这举动无异于加快燃烧自己本就不多的生命力。
可他不觉得难过，只是有些害怕，时不时就探手去试怀中人的鼻息、脉搏。
顾渊还活着。
他疲乏地长叹了口气，缓缓靠向身后冰冷的墙壁。
不知过了多久，怀中的人忽然动了一动。
温书青本有些迷糊的睡意，又被惊醒，忙去查探他的情况。
那人没有动静，身体却颤抖起来，牙齿咯咯打战，似乎很冷很冷。
他失血太多，也许伤口又有发炎，正是难熬的时候。
温书青紧了紧环抱他的手臂，感觉到他也在努力靠向他的怀中，也只有这时刻，那可怕的颤抖才稍稍舒缓。
他们在这寒冷凄清的地方依偎着，靠着彼此的存在活下去，然而，此刻在温书青心中，却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
虽然他们的敌人依旧强大，彼此的处境依旧艰辛，自己命不长，顾渊也被人追杀——可两人毕竟在一起。
一直以来，他都认为，分开才是对两人更好的选择。
所以他替顾渊做了选择。
而今才明白，原来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宁肯相拥着死去，也不想一个人冷冰冰的，带着对那人的相思离开世界。
他这样，对顾渊不公平——简直称得上残忍。
温书青轻抚着怀中人的发顶，心中涌起极深的愧疚，这愧疚又有一些化作怜惜，让他暂时忘记了一切恩怨情仇，满心只有这个人。
他侧了侧头，唇角轻轻触到顾渊的额头，依旧是冰凉的。
但人已经不再颤抖，气息也逐渐平稳下来。
就这么的，从白日熬到深夜。
顾渊的情况平稳了，温书青却很不好。
近日本就不济的身体已经快要支撑不下去。
倦意海啸般袭来，只要现在合上眼，他立刻就能陷入一场黑而甜的梦。
可他不能睡——两个人不能都昏睡过去，危险不知何时降临，外面有虎视眈眈的敌人，等着随时偷袭。
温书青想了想，松开一只手，从怀中取出‘寒江’，眼也不眨的在左臂上划了一刀。
“嘶——”
清晰尖锐的痛楚直入脑髓，一下子令人振奋不少。
他靠着这办法，又挺了两个时辰。
好在，顾渊终于有了动静。
这天色黑得，连星光也无一点。
破庙之中，有屋瓦遮盖了月光，比外面又更暗三分。
顾渊的身体颤了颤，眼睛睁开来，四下是墨一般浓稠的黑，他什么也看不清。
身旁是另一个人的呼吸，离得极近。
温书青也看不见他，只知自己怀里揽着的人气息变了，似乎醒了过来。
一霎时，万籁俱寂——方才尚有两人的呼吸声，这一片刻的停顿，连呼吸声都齐齐消失了。
顾渊轻轻地道：“是你？”
他不必去看，就已经确认了身旁人的身份。
黑暗中，温书青本有些麻木的心随着他的声音，慢慢苏醒起来。
“是我……你感觉怎么样？”
空气重又安静下去，静了许久。
久得温书青以为他又睡过去了。
顾渊的声音才响起：“你为什么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