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线座机紧随其后,尖锐地响起。
躲不掉了。章立文烦躁地睁开眼,从被子里探出一只手胡乱地摸索着,身旁的姑娘睡得正香,丝毫没有被这稀疏的声音吵醒。
“喂,老总。”不用看显示,章立文就知道这个时间只有侯镇林会打电话,“有什么指示?小宇身体好了吗?”
电话那头的声音冷而硬,“这小子最近在男女那方面,有什么动静吗?”
章立文撸了把脸,叹了口气。侯镇林这个疑神疑鬼的病又犯了,已经两天了,每次打电话来就问和宋宇的隐私,问完了挂断,过一会又打来,没完没了。
“在少年儿童教育方面,连你这个师范的都不知道,我怎么知道?”章立文也快神经了,“要不我安排个地方,咱们吃个饭絮叨絮叨?女人有的是,他也快成年了,想要就给他找呗!我们老家十几岁结婚了多了去。”
谁承想电话那头的侯镇林沉默了半天才低声道,“小宇跑了,两天了。”
章立文霍地一下坐起来,酒也醒了,脑子也醒了。
“真跑啦?!”
侯镇林斯了一声,“什么意思?你很高兴?”
章立文非常讨厌多疑的人,因为这种人的直觉有时很准。
坦白说他也不知该怎么去形容自己的心情,之所以听上去高兴,不过是此前的猜测得到了证实,以他对宋宇的了解,这孩子责任心挺强,城府也不多,一旦发现朋友失踪,不会坐视不理。苏朝晖不算他朋友,但是他跟自己要的,他要管的事一般都会管到底。
“您哪的话。”阴谋得逞的章立文安抚道,“别想这么严重,角县就这么大,到处都是咱们的人,早晚都能给他逮住,你不要急嘛。”他拿起电话,用睡衣裹着下半身去了楼下的客厅。
怎么会不高兴呢?在这之前,他与陈国栋私下谈了笔生意,就是因为宋宇整天在他旁边,搞的他束手束脚。
他以自己名下的劳务公司为牵头,和陈国栋合办了一个机构,要将一款名为“蝶恋花”的化妆品推广到三线以下的县区市场,而且不做店面,只做直销。销售员的招聘门槛很低,每人缴纳3000元购买一套化妆品即可成为正式员工,包吃包住,还可通过向他人推销蝶恋花领取回扣,推销越多,回扣越多,职位级别也就越高,最高可达总经理。这是80年代美国老鼠会的玩法,95年左右在大陆地区逐渐铺开。他看好这个业务,想借此狠赚一笔,然后卷铺盖离开华咏,为此他已经开始办理护照。
光明有大片的烂尾楼和小旅馆,它们隐蔽,闭塞,人烟稀少,几乎没有租金,是该类机构最喜欢的地理环境。此番将苏朝晖送去,也是以劳务输输送的名头,并成功地将宋宇支开。
“他跟我装病,”侯镇林道,“偷了我的钱包,留了个字条,说要去找什么打工妹,我问你,你见过他跟什么女人走得近吗?”
章立文作出笃定的态度,“你放心,我来安排。”
侯镇林换了个平静的语调,“我着急去一趟平州的公司,得十天半月,你多安排点人手,叫上老四和老五,带着弟兄一起找,但不要大张旗鼓。”他顿了顿,又轻声吩咐,“再给我找一把手枪。”
“明天给你送去。”章立文应道,接着电话里就传来了忙音。他蹑手蹑脚地回到房间拿过手机,从万能充下拔出刚充满的电池换上,给老蛇发了条短信:“宋宇已经走了,确定是否在光明的新马宾馆。”
老蛇回的很快,八成是在外头喝酒:“如果在?”
“那就不能让他回来了。”
要是让宋宇发现自己和陈国栋做了这么大的声音,他要是捅到侯镇林那,自己的小命也就到头了。
另一边,挂断电话的侯镇林站在阳台上发呆。
身后,落地窗的窗帘随着夜风鬼魅般地微微飘动,清冷而寂寥。
这里是他买下的一块地,建了独栋别墅。临湖而立,风景优美,即便深夜时分,也能看见远处优美的山峦弧线,在藏青色的夜幕下,与点点星光交相辉映。
如此美景,侯镇林无心看,忧思多虑的人,感受不到一切美。
阳台的餐桌上,一个苹果被他无意识地剁得稀碎,他将手里的水果刀往桌上一插,透过窗帘,看着屋内。
温代代也起来了,她披着被子,坐在床边发呆。
侯镇林看见了,心也柔软了一些。这个神情,和很多年前自己在茶楼见到的她一样,对着一架老式钢琴,细长洁白的手指翩翩起舞,神情空茫如幼鹿,如今十多年过去,好像也没有多少变化。
他回到屋内坐在床边,关切地摸了摸温代代的肚子,“怎么不睡了?不舒服?你不能受凉。”
“是我不能受凉,还是我肚里这个不能受凉啊?”温代代说话的声音很虚,像从来没吃过饱饭。
侯镇林说,“当然是你。你肚里这个我又不认识,他受凉不受凉关我屁事。”
“小宇找到了吗?”温代代嗔了侯镇林一眼,担心地问,“这不对啊。以往小宇跑出去,公司里这么多人,很快就找到了,这回怎么了?”
侯镇林不打算让她知道所有的内情,“可他脑子活跃,论身手,一般地痞流氓斗不过他。其次要是给条子带去问话,我也一定早就收到消息才对。”
见侯镇林的话头停在了不合理的当口,温代代接道,“你说他那什么低血糖病,要犯了在没人的地方,猝死了怎么办?”
“他很多年没犯病了,估计自愈了吧。”侯镇林继续否定,“医生跟我说,这病死不了,顶多晕过去。他要真晕过去送到医院,我还能早点找到他。”
温代代这话没有别的意思,“可低血糖哪能自愈啊,低血糖会死的,我看报纸上专家说的。”
侯镇林却以为她在怀疑什么,于是换了个话题,“我要去巫江了,我让四婶来陪你。”
话音刚落,温代代就拉了脸,她回身睡到被里蒙上头,声音隔着厚厚的被子传出来,“我提醒你一下,你说过明年就退休的。”她掀开被子侧过脸,“现在你要想着为我肚里的孩子积点阴德,否则后果自负!”
“后果自负…”侯镇林咀嚼着这四个字,脸色忽明忽暗。
月亮渐渐落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