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那穿着粗布麻衣,面色蜡黄的两姐妹互相搀扶着要走了,连忙又喊着提醒了一句:“女娘子,卢家掌天下船运,他家的船上做活结银子最是痛快。船上派的护卫多,也安全。”
绿墨回过头冲他笑了笑:“哎省得的,谢谢大哥。”
卢家,便是大公子夫人卢清瑶的娘家。
绿墨看向南栖道:“栖姐姐,没想到这码头边的脚夫心肠还蛮好的。”
南栖不置可否,觉得才出了府不到一日,心头竟松快了许多。升斗小民间没那么多的勾心斗角与算计,能将柴米油盐酱醋茶料理好便能过上一等一的快活日子。
她手中有许多银钱,二表哥给的,姨母给的,大夫人补偿的。只要离开这里,找个清闲的地方买个大宅子,随便做些什么也能躺着过好后半生。
心头一直以来蒙着的灰云此刻一点一点消散,帷帽下头,南栖绽露笑颜。
“船只来还要两柱香,不若我们先去那边搭棚的地方吃些粗茶,将二夫人给的饼当早食吃了。”绿墨看着日头晒,站在码头江边有江风吹拂而过。
为防止引人注目,二人出来只穿着旧旧的粗布棉衣,没有穿府上添置的华贵氅衣。
绿墨忧心南栖吹久风生了寒气病倒遂提议道。
南栖应下她的提议,在码头旁简陋搭起的茶棚里头寻了条长凳坐下。洗得衣襟泛白,衣角干干净净折起的老伯搓着手上来问:“二位姑娘,要吃茶还是吃水?茶两文一壶送个馍馍,水一文钱管够随便喝。”
南栖看了圈四周,多半是就着茶水吃馍馍的脚夫小贩。
接了话道:“来壶茶水和白水吧。”刻意压低的声音配上带了帷帽灰扑扑毫不起眼的模样没有引起旁人的注意。
耳边响着喝水的咂舌声,及吃馍馍难嚼使劲吞咽的卡嗓音。
老伯很快便将两瓷水壶端上来了,绿墨从荷包中摸出三文钱,好悬她之前同府上丫鬟出门采买得了些碎钱。
茶是粗梗叶子茶,加滚水冲开,浅啜一口只有苦与无边的涩,还不如喝白水。
南栖又拿起刚出炉的馍馍,热乎乎硬邦邦的,食指掰下一块放入口中。难嚼又没甚滋味,除却可充饥,寻不上它的一分好滋味。
不难为自个儿了,她虽攀不上高门了,却还是过不了苦日子。
拿过柳氏给的油纸包,就着白水吃着凉了的何意饼。
看了眼周围在一众低头啃馍馍的轿夫贩卒中也有只要白水吃家中带的吃食的,南栖遂放心的吃了起来。
那处,送了二人出城的车夫赶车回城内想再接客,临近城门却见多了许多侍卫。出来的那一道竟被封了,无一人出来。
心头暗骂倒霉,又觉得自个没做过亏心事,挺直了腰背赶车前去。
不出所料被拦了下来,城门下头站了个膀大腰远典吏打扮模样的大人,他忙不叠从车上下来道:“小的的见过大人,劳烦大人放行啊。小的没做过坏事,就是送了人出城去。”
送人出城,凡是送人出城的,还是女子的一律不得放过,要严加盘查。
边上持戟的侍卫问道:“送何人出城,男子女子,有几人?”
车夫嘴皮子利索颤着音道:“两人,是两个女子。”
典吏点了头冲一旁人道:“带走,带去见萧大人。”
车夫惊慌失措不知发生了何事,被扭着往城门旁的一处值房而去,看着一旁比他高出一头的侍卫哆哆嗦嗦道:“敢问二位大哥,小的这是犯了何事,小的没杀人也没防火啊。”
此事涉及萧大人的私事不好透露,侍卫也只知道里头的大人要寻一名女子,见这马夫吓得话都说不利索唯恐其惹了萧衍不快。
透露道:“里头的大人要见你是好事,问你话便好好答,能提供大人要找之人的消息者赏银一百两。”
一百两!那是他起早贪黑赶一辈子车也挣不到的银钱。
当下对银钱近在咫尺的渴望盖住了恐惧,他咽了咽唾沫乖乖进了去,却见有同他差不多打扮的马夫被从里头扔出来,哎呦哎呦直叫唤。
知道这赏银不是那般好拿的。
跨过门槛见到里头主座上坐着一衣着华贵,俊得仿若天神下凡,却冷得令人不敢直视的男子。
见得他来,不待他跪下行礼,清冷迫人的声音便从上首传来:“今日你带何人出了城门,事无巨细一并道来。”
车夫绞尽脑汁将与那两位姑娘见面到说的话,送她们至码头的事都一一说了,最后补充道:“大人,那两姑娘已姐妹相称,说是来临安学了做糕点的手艺要归乡去了。”
时间对的上,上马车的地点却是在外城,内城与外城隔着甚远。
萧衍遇上好几位滥竽充数胡言乱语的车夫了,盯着下头跪着的那人漆眸微眯,叫人后背发凉。
云山接话问道:“你见得的那二位姑娘可貌美?”
貌美,马夫想起他所见二人灰头土脸的模样也无从得知是否貌美,当下便抓耳挠腮回答道:“小的也不知,两位姑娘粗布麻衣,面色蜡黄倒像许久未吃上饭般。但,小的看二位姑娘倒是安安静静的,不太像普通灾民。”
“倒像是,有句话怎么说来着的,虎落平阳被犬欺,二位姑娘像是家道中落,穷困潦倒才到这样地步的。”马夫大字不识几个,能这般形容当时南栖二人身上穿着打扮与气质差异极大的怪异劲头已是竭尽全力了。
云山眼底的光暗了下去。
得,这个也是没戏,南栖姑娘那样貌美,走到哪里都会引人注意的。面色蜡黄,灰头土脸完全不沾边。
萧衍置于膝上的掌心倒是紧了紧,声音低沉,细闻带了些焦急:“你最后见她二人可是在码头边?”
“是的,大人,二人说要坐船归乡去。”
马夫跪着回完话,却见坐在那一动不动的贵公子豁然起身,让身旁人快马拦下要走的所有货船。
随后二人便出了去,一瞬的功夫屋内便没了人,只闻外头马儿嘶鸣与踢踏声。
适才扭送他进来的侍卫拉他起来,道:“若二位爷找着了人,便赏你一百两银子。先在这候着吧。”
车夫忽的被即将要来的泼天富贵砸得晕头转向,连连道好。
茶棚内,南栖二人吃完饼,喝了下热汤下肚。准备就上卢家的货船,虽不欲同萧氏再扯上关系,但不坐卢家的船,便要再等上一个时辰。
多等一分一秒,走不了的危险便多了一分。
南栖惜命,不愿崔涟漪要同萧衍成亲前来个斩草除根除了她。
背好包袱要上船去,却见甲板上着长袍管家模样的人冲下头脚夫喊道:“主家有令,凡上船搬货卸货者上来领半吊子钱。领完再开船。”
一时码头上的脚夫欢天喜地放下活,争着往甲板上涌去,连声道卢家好,卢家大方。
绿墨见状,扶着南栖往船远些的地方避了避,道:“小姐,不,栖姐姐,咱们要晚些才能上船了。”
南栖捏了捏手心,心头没由来发慌,只觉有些不对劲之处却暗中安慰自个儿莫要多思。
像是在安慰绿墨实则也在安慰她自个儿道:“无事的,不差这一会儿功夫的。”
没人会在意她的,不可能这般快就寻到她的。
后头,郎君一身墨袍坐于马背上,卢家管船的从上头匆匆赶来见礼道:“二公子,小的已按您的吩咐叫船晚些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