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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宁荣街头一家装潢中等的二层小酒馆,贾琏于大堂临窗而坐,手中端着一盏粗瓷酒盅,面色潮红,桌上倒着几个已经空了的酒坛。

这家酒馆虽开在家门前,他却从未曾光顾过。这样堪称简陋的地方,从前他便是每日走过无数次,也不会分一丝眼色给它。

今日送了贾赦上路,回来时心烦意闷,愁苦异常,不经意瞧见,掂了掂兜里仅剩的几两碎银,擡步迈了进去。

他连日可谓焦头烂额,为着尤二姐的事,在王熙凤那儿碰了一鼻子灰,好容易平儿心疼他,又念在素日同二姐情分,将自己体已、首饰等凑了三百钱银子,勉强可解燃眉之急。

直把贾琏感动的抱着平儿不住声道:“好平儿,我就知道你是个好的,你放心,待哪日我处置了那夜叉,定要扶你做正房!”

平儿虽亦是眼眶微红,却叫他提及凤姐时的咬牙切齿惊住了,听出话里有话,心中狠狠跳了几跳,有心想问,贾琏却不肯再说了,只又用力搂了她一下,便出门去了,只留她看着晃动的帘子,心中越发不安忐忑。

却说贾琏拿着银子,正欲叫人去买些上好的寿材,再请几个和尚道士回来,忽的一个小丫头子跑来,说大老爷判了流放,家里乱成一团,正等着二爷拿主意。

无法,只得将这边先搁下,匆匆来到大门上。

两个官差也不肯进门,只押着人站在大门前,贾赦身穿囚衣,颈带木枷,手脚皆由二指粗的铁链锁着,蓬头乱发,胡须花白,竟是连背都佝偻了,瞧着足足老了十多岁。

宽敞的宁荣街上已围了好些看热闹的人,指指点点,议论之声不绝。

贾琏一时顿住,只觉脚上似有千斤重,又觉面上无光。

半响,沉沉吐出一口气,拖着步子走向门口,朝来旺儿使了个眼色,便有门房去将看热闹的人群驱赶开。

贾琏这才堆起笑脸,拱手向那两个衙役讨好殷切道:“二位官爷辛苦,里头晾了上好的茶叶,还请进去润润口,也容我些时候,好给我们老爷准备些行李盘缠。”

两个衙役顶着大太阳在此处站了一早上,虽说这会儿太阳不很热烈,却也很是刺目,见贾府终于来了个有身份的,这边也示众够了,二人相视一眼,点点头,终于押着贾赦进了大门。

好容易清净下来,此时想及从前今后,心中苦闷无比。

醉眼迷离间,恍惚又看见了尤二姐,同这糟心烦恶的现世相比,她还是那样柔弱娇美,眉眼微啜,眸中含泪,痴恋不已的望着自己,美好的仿佛梦境。

这样一个满心满腹皆是自己的温婉女子,就那样草草去了,连同那未曾有机会出生的儿子,一同离自己而去……

贾琏将酒液一饮而尽,擡手想要抚摸二姐柔媚的脸庞,却扑了个空,美人也随之消散,他不由伏案痛哭出声。

“琏兄弟这是怎么了,哭的这样伤心?”

忽的一道略带油滑的声音响起,贾琏擡头,见是贾珍父子不知何时在对面坐下了。

“二叔想是因着大爷爷一事难过?”贾蓉极有眼色的双手给贾琏倒上酒,道。

贾琏苦笑不语,只将杯中酒饮下,贾蓉见状,忙又满上。

贾珍捋着羊角须,道:“干喝酒有什么趣儿,小二!上些好菜来!”

在这条街上做生意的,哪有不识贾家的,跑堂的忙过来,恭敬道:“大爷要什么菜?今日有才烀好的猪头肉,还有酱香牛肉、新鲜的炸花生和凉拌嫩黄瓜,都是最下酒的好菜。”

贾珍掀着眼皮瞟过去一眼,笑道:“你倒会做生意,既如此,就一样来一碟罢了。”

跑堂连忙答应着便跑去了后厨。

贾蓉早烫了酒杯,又给贾珍也倒上酒。

小店酒烈,贾琏闷头喝干几坛子,此时早已不胜酒力,却不肯罢休,撑着同贾珍碰杯。

“大哥哥不知道,我过得是什么日子······”

贾珍陪着饮了一口,被粗冽的白酒刺的眉头一皱,随即搁下酒盅,将酒吐在手帕里,道:“我哪里不知道,不然也不会把他二姨说给你,只想你有个贴心人儿,也能过过舒心日子,谁曾想······哎,可惜了。”

贾琏闻听,复又落下泪来:“是我对不住二姐。”

贾蓉忙道:“二叔别伤心,说到底,只是我二姨无福罢了。”

贾琏将酒盅往桌上一掼,怒目道:“哪里是你二姨无福,是有些人太过歹毒!”

贾蓉闻言,看向贾珍,父子俩相视一眼,贾蓉道:“这是怎么说的,二姨她不是自尽的吗?”

“后宅里那些杀人不见血的手段,刁恶的零碎折磨,二姐那样花雪般的人儿如何经得住?可恨我不曾早些发现,落得如今这样阴阳相隔的下场······”

贾琏已醉的分不清今夕何夕,只趴在桌上,将自己心中猜度如此这般告诉给那父子俩,末了口中还不住呢喃:“……我是一定要替二姐报仇的······二姐,你放心,我定不叫那害了你的毒妇逃脱!”

贾珍端着一杯清茶,闻言眼珠子一转,看了贾蓉一眼。

贾蓉意会,起身走到贾琏身边坐下,“二叔若执意想给二姨讨个公道,蓉儿这里有一个不成器的想法。”

贾琏听了,撑着擡起头:“哦?”

这日凤姐才吃了药,觉得身上好些了,便亲自收拾了些衣裳、吃食,又唤来小红,嘱咐她一会儿送巧姐儿去林府。

小红在一边帮着收拾,边闲话道:“奶奶可听说了?旺儿家正张罗着做喜事呢。”

凤姐正叠着一件粉红轻纱小衣裳,天气说热就热,巧姐儿每次去找黛玉,必得要过个三五日才肯回来,因此还是带齐全了好。

闻言手中动作一顿,“是谁家的女儿?”

“二太太跟前的彩霞,”小红道,“她年岁大了,身子又不好,三病五灾的,二太太便开恩放她家去,叫她老子娘好给她择个夫婿。”

凤姐这些日子专心养病,一直不曾出过院子,旺儿媳妇是她的陪房,每日都过来服侍,却一丝儿都没露出来。

“我如今竟是瞎了、聋了!”凤姐自嘲,又道,“彩霞如何愿意了?”

旺儿家的来求过她几回,说想替家里的小子求取彩霞,凤姐儿自然知道那小子是个什么德行,生的歪瓜裂枣,面貌丑陋不说,性子更是养的不像,吃酒赌钱,无有不干的,合该都十七了还找不着媳妇。

因此,彩霞家里不肯,她也便不曾如何。

搁在从前家中昌盛,她心又强的时候,既求到了跟前,便是为着自己脸面,也会撮合促成此事。可自从身上不好,又经了这么些事,便是为了女儿积德,她也不想再做这样伤阴鸷的缺德事儿。

可旺儿家的是自己陪房,旺儿素日办事也是出过力的,况如今不比往日,手底下可用之人就那么几个,总要着意笼络住了才好。

因此一直犹豫,加上彼时家中事多,便只拖着教她再等一等,后来连日事多,身上越发不好,旺儿家的也未再提,这事儿就忘在脑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