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船时,兰登打开他鼓囊囊的钱包,里面装满他积攒许久的全身家当。
他从里面抽出一沓虹币塞给马莎太太,其中包含了往返船费和之前订购的画板颜料的尾款。
马莎太太也没有和他客气,爽快地收了钱,没清点直接放心地塞进口袋里。
“如果那批货有什么问题,直接跟我说就好,马莎小铺包退包换。”她活力满满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两人约定了等会午饭前,马莎太太会开船过来接兰登回家。
“那就祝你好运了。”
然而,好运并没有降临到兰登身上。
两小时后,马莎太太在船上等着,就看见兰登垂头丧气地从街道尽头朝这边走来。
远远地只能看见他脸色像鬼一样煞白,走近了才发现,原本被兰登视若珍宝般捧着的画作,现在已经折成了两半。
马莎太太不禁无声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他身边别说机械动物的影子了,连片羽毛都没有。
“走吧。”
兰登说完,便沉默地坐上船。
他低头,看着被摔成两半扔在地上狠狠践踏的画板,看着断口处斑驳的颜料,看着画板背后擦不干净的脚印。
耳边不停回荡着瓦里园长粗声粗气的嘲笑声:
“你这些虹币,就只够租两天蚂蚁的。我卖半天彩虹鸟展览门票都能赚回来这么多,干嘛要租给你?”
“还有你的破画,送我我都不稀罕,你竟然好意思问我能不能考虑以画抵债?”
“你之前每天来我这,买张票就是坐上整整一天,我没赶你走,就已经很好了,穷鬼。”
兰登的所有尊严和骄傲,好像随着他的画作一起,跌落在地上,碎成了几瓣。
马莎太太有些担心地看着坐在船舱里的年轻画家,他一路上垂着脑袋闷声不响,似乎是受到很大打击,连到家了都毫无察觉。
她思忖片刻,把船停稳下来。
兰登正深陷痛苦漩涡中,忽然眼前出现了一朵小小雏菊,莹白色花瓣,淡黄色花蕊,随风飘摇绽放。
他像是触碰易碎品一样,接过花,擡头惊讶而不解地看着马莎太太。
“我前两天捡到的,留着也没什么用,送给你好了。
“年轻人,振作起来。就算没有机械动物,一朵漂亮的仿真花,对孩子们来说,应该也不错。”
兰登眼眸中又缓缓恢复神采,他几乎热泪盈眶地看着马莎太太,嘴里喃着道谢。
“那就祝您开课顺利,兰登老师。”
*
兰登一脚深一脚浅地回到了自己泡了水的屋子里。
平常下雨顶多淹到第二层,可这次的雨接连下了三天三夜,就连他位于第三层的房间,都遭殃了一半。他看着自己的家具们纷纷移了位置,在水里晃悠悠地漂着,木头发潮发烂。
兰登在想,他是不是也应该像二楼的租客那样买个水渍险,但转念一想,好像也没这个必要,没多久他就要搬进学校的员工宿舍了。
那里虽然也在伦西街,但是在街道尽头,地势较高,排水更好。
对了,他的新教具还被放在阁楼,他得上去看看看看。
兰登随手将破残的画作放在漂浮的桌上,犹豫了一会,将那朵小雏菊插在自己胸前的口袋里。
他费了老大劲拨开这些拦路的家具们,总算推开房门。
楼梯也一样被水浸泡,往下看去像是通往某个幽深阴冷死过人的泳池。
他摇了摇头,扭头往楼上爬去。
兰登的裤腿被水打湿后黏糊糊地贴在皮肤上,走起路来让人感觉很不舒服。
高楼层的住户似乎都出门了,整栋楼安静得好似水上坟墓。
最终,兰登站在阁楼门前。
一阵阴风从门缝里吹了出来,他颤了一下,鸡皮疙瘩爬了一身。
兰登伸手往里面一推,年久失修、锈迹斑斑的铁门发出了吱呀一声怪响,把他吓了一跳。
但很快,他的注意力就被阁楼的那扇窗户给吸走了。
窗门往外大敞着,兰登能看见外面蔚蓝如洗的天幕。
糟糕,窗户怎么没关,画板肯定会受潮的。
兰登急忙上前两步,把窗门给拉了起来。
鬼使神差之间,他的视线朝下望去,就看见窗户下方柜子遮掩处,似乎有道朦胧的白色影子。
兰登把窗户又拉开了一点,借着天光,缓缓探出头去观察柜子背后。
忽然,他睁大眼睛,心脏猛烈地跳动起来。
那好像是一只……鸟?
兰登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再睁开。
那是只洁白的鸟。
尽管羽毛被雨打湿了,但那覆盖在其上薄纱般的柔和光泽,依然纯洁美丽得摄人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