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意思?”张宁宁发问。
峦偈和尚下意识的愣了愣,难以置信的看着张宁宁,他全然没有想到作为李简挑拣出来的弟子,张宁宁似乎并没有多少悟性。
稍微想了一会儿,峦偈和尚便问,“张姑娘,你认为杀人这件事是对的吗?”
“或许吧!如果随意的杀人那一定是错的。如果是为了某些道义而杀人,那就是对的!”张宁宁回答。
“都不对!”峦偈和尚摇了摇头。
“都不对?”张宁宁疑惑地皱起眉头,“那什么才是对的?”
峦偈和尚双手合十,目光深邃,缓缓道,“杀人这件事并没有对错之分!世间的是与非对与错,从来没有那么明确的界限!就比如说两国交战,无论是保家卫国还是浴血杀敌都不可避免的要杀人!但是无论是从哪一方的角度上来说,本质上并没有对与错的区别!唯一的区别便是杀人的念头!”
“念头!”张宁宁不解,不由自主的坐直了一些。“请大师开示!”
“咱们就拿熟悉的人来举例吧!杨旭杨先生,他喜欢虐杀毒贩和人贩子,他知道自己的行为是错的,但是他却认为自己的心没有错!他认为自己的出发点是正义的,但是行为方式却是邪恶的,所以他愿意伏法,愿意服刑。用你能理解的话来说,论迹他是错的,但论心他未必有错!”峦偈和尚道。
张宁宁一时有些语塞,喃喃道,“如果所有的事都要讲论迹论心的话,那么什么不都没办法评断出是非对错了吗!”
“所以才有法律和道德!”峦偈和尚笑道,“法律可以让弱小之人免受无妄之灾,得到应有的公平公正,道德可以约束有能力能作为之人的行为逻辑!这是世俗的表象,但也不失是一种准绳!你今晚睡不着不就是因为你斩杀了那邪祟吗?”
张宁宁挠了挠鼻子。
“确实,那家伙长得和人一般无二,虽然我知道那东西不是人也很危险,但是把它干掉之后,我的心里总感觉空落落的!”
峦偈和尚微微一笑,虽然那张脸横肉纵横,好似个怒目金刚,但目光温和,仿佛能穿透人心。
“这便是了。你心中空落,并非因为杀错了,而是因为你善!你是有慈悲之心的,你本来就不是这个圈子里的人,你接受的是世俗最纯真的教育!背恶向善是你的底色,不掠夺生命,是你从小到大的固有认知!这是一种极为好的品德,是你的剑鞘,同时也是你的束缚!正因为有善这种束缚,在当年做出了违背以往认知的行为之后,你便开始质疑你曾经所学的一切!而这份质疑便是所谓的罪恶感!”
“罪恶感吗…”张宁宁微微苦笑,将下巴压在膝盖上,“虽然我知道那家伙不是人类,而且一旦他逃出去了,将会有更多的人遭殃,但是杀了他我总是感觉…我凭什么能有权利夺走其他生物的生命呢?”
“你动手的时候脑子里想的是什么?”峦偈和尚问。
“什么都没想!准确来说只是想着如何砍中他!”张宁宁说。
“那我再给你讲个故事吧。”峦偈和尚一笑,“曾经有一个小和尚,他从小身体羸弱,寺中的武学他只能学最简单的那种!有一次大雪封山,他出门打柴,遇到了一个从家里偷跑出来和他一样大的孩子。那个孩子迷路了,小和尚想要把他带回到寺里,然后联系他的父母来接,但是在两人回去的路上他们遇到了狼!为了保护这个孩子,小和尚第一次使用全力推动他所学的武功,他只是想要保护这个孩子动手的时候什么都没想,但是在他回过神的时候,那是狼的头都被他给打烂了!你应该清楚佛门是禁止杀生的,而这个小和尚却是杀生了!所以当将那个孩子送还给他父母之后,这个小和尚之后很长的一段日子里,只要一闭眼就会想到那颗被打烂的狼头!他一直在佛前忏悔自己的罪过,可是漫天神佛都没有给予他心中一丝一毫的宽慰!你直到最后他是怎么放下自己的这份罪恶吗?”
张宁宁听得入神,忍不住追问道:“他是怎么放下的?”
峦偈和尚目光悠远,仿佛在回忆很久以前的事。
“后来,他的师父告诉他:‘你杀狼时,心中可有恨?可有贪?可有杀念?’小和尚摇头说没有,他只想救人。师父便说:‘那狼要吃人,你救人而杀狼,是慈悲,而非罪孽。若你见死不救,才是真正的恶。’但是师父说的那些他当时并不懂,因为他从小的教育告诉他杀生就是错的!直到有一次,他再次遇到了那个孩子,看到了那个孩子和他父母相互拥抱的笑容,那天他才彻底放下了那份罪恶感。”
张宁宁沉默良久,低声问道:“所以…大师的意思是,只要我的本心是善的,就不必纠结于手段?”
峦偈和尚没有回答,而是问道,“你应该记得安置营那些无辜的村民吧!你希望还有更多的无辜人像他们一样经受痛苦吗?”
“不希望!”
“那就对了!善恶本就在一念之间。你斩杀邪祟时心无杂念,这是你的善;事后为此辗转反侧,这也是你的善。”
峦偈和尚说着抬手指了指空中的残月。
“你看天空中那月亮,照好人,也照歹人,你能说它是善是恶?按照你们道门的说法,‘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仁必有私,私必有祸!无以私心便天下利也。”
张宁宁顺着峦偈和尚手指的方向望去,看着那月光倾洒大地,将所有的一切都挂上浅白的银灰,似是懂了,又似乎什么也没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