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之隐处
昆仑落了雪,落雪是因为时令到了啊。
雪轻柔地降着。昆仑诸宫一片静谧。
蓝清珏跪在玉虚宫前。
“月明雪白,宇宙无尘。清珏不该跪我,当享清净才是。”只见玉虚真人由殿内走出,在蓝清珏身前停下。
万籁俱寂。
蓝清珏是受了杖刑的,归墟归来后的第二日,在玉虚宫前,当着昆仑八千弟子的面,受了三千道杖刑。
道道见血,杖杖问心。
“清珏,你可知你是何人?”蓝清珏答:“蓝,蓝清珏。”玉虚真人犹问:“不对,再思再答。”蓝清珏应:“太望蓝氏,蓝,蓝屿雪,蓝清珏。”玉虚子闭目不言,令持杖弟子再打。
杖过一半,蓝清珏身体不由前倾,持杖的弟子见状,不由慢下。玉虚真人紧闭的双眼睁开,望底下喝道:“你为谁?”“太望蓝氏,蓝,蓝清珏。”八个字,蓝清珏说出这八个字似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鲜血染红他身下的白雪。
雪无声地落,雪又变得一片洁白。
沈丹青急步下来,担心道:“师兄,清珏伤未好,不能再受此杖了。”玉虚真人望飞雪,开口道:“清珏,师父再问一遍,你是谁?或者你想成为谁?”
“想成为谁?”
“对。”
蓝清珏跪于雪地,慢慢擡起头:“想成为谁……”声音带了颤抖。原本迷茫的问题忽然竟有了,有了一个幻影,蓝清珏不由睁大瞳孔……广袖下的手不可抑制地握紧。
玉虚真人闭了目,再不言语命弟子打完。随着几声隐忍的闷响,蓝清珏趴倒于雪地。
玉虚真人命众弟子退下,叫于居室修心养性,无事莫下昆仑。众弟子领了法旨,各自起去。
蓝清珏身上的鬼兰轻轻飘浮。
玉虚宫外,文始,摇光,山月,扶康几位真人看罢,无不喟叹。
一月后蓝清珏在兰室醒来。
兰室是蓝清珏的居室,自蓝清珏幼年被玉虚真人救下后便住在这里。
虽为冬节,兰室的兰花却开得皎洁,想是主人归,故而盛放。
兰室清幽,雪停间或有阳光照下,把这里照得一片明亮。距离那次杖罚已有月余,一开始众弟子各个心生惧怕,不敢步出居室半步,如此闷了七八日,修少儒再不能呆住,拉寥怀远,陆机出来‘透气’。
三人是往兰室方向的。
不想三人路上遇到玉虚真人,陆机的黄耳当先停住脚,夹着尾巴躲到三人身后。寥怀远知不能逃避,执礼道:“师祖,我们……我们……”不想玉虚真人道:“既来了,便同去看看。”三人心上一喜,跟玉虚真人往兰室来。
玉虚真人已来兰室多次,每次来都会用修为替蓝清珏镇痛疗伤。昆仑的雪一直下,没有一次玉虚真人希望雪停下来,希望太阳出来,照一照,让他徒儿的脸不那么苍白。
蓝清珏的背肿有指尺高,数日后消去整个人显得消瘦。好在太阳出来,蓝清珏的气色一天天地好起来。
蓝清珏醒后,玉虚真人再没有来过。
碧海潮生桥尽头的玉虚宫门亦再未开过。
临窗而望,修少儒,寥怀远,陆机,黄耳沿着白石路来了。
“陆机,快叫黄耳停下,莫唐突了小师叔!”
黄耳叼了兰花花朵放于蓝清珏身前。
冬日的阳光虽耀眼,可院里青松下到底积着雪,化雪时,总显得寒冷。
三人口中冒着白色雾团,急忙忙冲进兰室,擡头望见沈丹青,并排站好了。
沈丹青从月亮门走出来,后面跟着黄耳,陆机见状连忙示意黄耳过来。可黄耳却不为所动,伸着舌头望月亮门。
“蓝大人,你都忘了吗,在嵬城,我说的不是那次,是之前在嵬城我们见过面的。蓝大人真的不是华莲吗?”
“不是。”
蓝清珏与小蘑菇一起走出来。
黄耳开心地摇起尾巴,在小蘑菇身边跳来跳去。
陆机,修少儒,寥怀远的眼睛直了,修少儒指着黄耳道:“它,它怎么这样?”只见小蘑菇的手上拿着一株兰花,一会风风火火地同黄耳出去了。
小蘑菇是蓝清珏从嵬城带回的,蓝清珏奉玉虚之命,追应龙于嵬城。那时的嵬城已成一座荒城。小蘑菇看见蓝清珏,从庭院的废墟里钻出,淌着眼泪喊华莲。
在嵬城,纪晁吐出遮天迷雾,欲亡蓝清珏,琴心龙吟,历经数月,才将应龙重归锁妖塔。
锁妖塔外,细雨霏霏。
纪晁望蓝清珏,温尹,长春子,裴公景,闻人止,哈哈笑起:“风之吟,风之吟……我是翺翔九天的应龙,通天彻底,怎会要那可怜的,漫长等待后的自由!”语罢爆丹而亡。
风里落下应龙残片,长春子一声叹息,将一飘然落下的麟片收于袖中,带回玉霄宫。
锁妖塔重封应龙,风之吟的意义,只想自由方获自由,可心里有怨,眼里有恨,注定是一场遥遥无期的等待。
纪晁是,锁妖塔里皆是。
雨下不停,开始淅沥响。
蓝清珏撑伞于嵬城走,是十月份的天气,草木尚未枯黄,柳树,杨树,梧桐,四照花,蛇梅子,艾蒿,三叶草,蛇床子,这些草木在雨中焕发出新绿的光亮,可到底因为秋显出了暗淡。
蓝清珏来到一座府邸前,只见府邸斜挂着‘贾府’二字。
透过‘贾府’他看到府邸从前的样子。
雨无声倾洒。眼前的府邸已荒芜了,梁宇倾塌,桌窗崩坏。蓝清珏收伞步进去。一进去,他不由蹙了眉,他脑海中,一直隐隐左右他神思的东西笼罩了他。那些声音,画面倾袭着他。
“太公。”
“华莲。”
“华莲爷爷?我们去见华莲爷爷喽!”
“姬姑娘,姬酒酒。”
很温暖,很快乐……
蓝清珏紧紧地握住手中剑,一会儿那些侵扰他的声音和画面消失了。可他却有了一种怅然若失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