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来到后院,只见院里墙角已生了高大的杂草,花园里的茶花也已被荒草吞噬,几乎无法辨认。
一样的破壁残垣。
风吹动他胸前的长发,他已说不清那是一种何样的感情,或许是记忆里的庭院也曾如眼前的庭院一般,他不再用意念压制,任哀凉和痛楚在心中汹涌。
蓝清珏转身而出。
“华莲,华莲!”
蓝清珏顿住脚步,回过身,只见是小蘑菇。
小蘑菇哭花了脸,一遍一遍地唤华莲。
“华莲,你终于回来了,爷爷不见了,阿青也不见了,华莲,小蘑菇好想你。华莲回来了,我们去找爷爷,去找阿青,我们永远在一起。”
小蘑菇哭得伤心极了,泪水打湿蓝清珏的肩膀。
蓝清珏任小蘑菇抵着脑袋哭,并轻轻地拍它的背,似不忍道:“小蘑菇,我是蓝清珏,你认错我了。不哭,你说的人,我可以帮你找。”
小蘑菇停止哭泣,擡起头,盯着蓝清珏的脸和衣裳,圆圆的眼睛浸润了泪水:“蓝……蓝大人。”有一丝恍惚,重复道:“蓝大人……”扑在蓝清珏怀中:“蓝大人不是华莲,真的不是吗?我遇到了和蓝大人一模一样的人。他叫华莲,我把他当成了蓝大人,他待我就像蓝大人那样待我好,可他不见了……爷爷也不见了,阿青也不见了。”
小蘑菇哭花了蓝清珏的衣裳。
神识昏散,小蘑菇化成了一朵寻常的蘑菇。
蓝清珏不禁失神,默默将小蘑菇放在袖中。
出了破败的府邸,望眼前绿柳,绿柳深处似有人影,于尘世熙攘中相伴而行,终于隐没人海。他望着,依靠着自身的念力,将一切摒弃身外,也使自己相信一切与他无关。
蓝清珏就这样离了嵬城。
这日昆仑又下了雪,早上醒来,望见窗外一片白,昆仑弟子无不欢喜,在扶崖台听论后忙忙地往月揽扶疏看梅来。
红梅白雪,锦鸡飞越,宛如琉璃世界。
云水亭台,蓝清珏与沈丹青相互对饮。
不是酒,是梅花雪烹煮的新茶。
雪无声落,亭台,梅花,树枝一会落满了白绒绒的雪团。蓝清珏望着那雪,轻轻道:“昆仑的雪……好幽寂。”
“清珏感到寂寞了吗?”“寂寞?”“幽寂的不是雪,或者说感到幽寂跟雪,跟旁物都是没有关系的。”
“清珏?”
蓝清珏眼眸望着飘飞的柔软雪花,“像是一场梦。”眼前的红梅白雪与他脑海中的红梅白雪重叠了,像是在昨天,又像是在很久以前。他怔怔的,眼前的殿宇,亭台,潮声,接近天穹的天光无一不提醒他这里是昆仑。
他问沈丹青道:“小师叔,你有没有见过一个跟我一般的人?”
万籁俱寂。
沈丹青应道:“见过,他跟清珏你一模一样。他比你爱笑了些,第一次见的时候,差点把他认成你,可我知道,他不是你。”
沈丹青道:“梅花开得这样好,清珏我们也去梅林走走。”蓝清珏点了点头。二人走出云水亭台,顺着白石路走出去,一股寒香扑鼻。梅林深处传来一阵嬉闹声,走近瞧只见是众弟子在雪地里团雪玩。
弟子们玩得起兴,一片欢声笑语,蓝清珏见罢,脸上浮现出笑容。
红梅在他身后绽放,天光云影也是凑了热闹,把他影射的像极了那人。
陆机大笑着:“华莲,你也来团雪顽吧!”话音落,一只雪团迎面飞来。“华莲,接住了!”只见修少儒也飞来雪团。蓝清珏听到声音,鬼使神差地伸手接住。
那一刻,所有人惊呆住。
蓝清珏握着雪团,不由地蹙紧眉。他的脸庞发白,露出了一种失魂落魄的神情。
修少儒看清蓝清珏,清醒了,下一刻冲跑过来:“小师叔,对不起,我,我不是……不是要把你认成他的!”
“刚才,刚才小师叔和华莲太像了。”
“少儒!”
沈丹青大声止住,修少儒吓了一跳,连忙跪下。寥怀远急上前道:“师叔祖息怒,少儒一时说错了话,请师叔祖原谅他。”在场弟子惊若寒蝉,齐齐跪下。蓝清珏压住心神道:“认错人也是难免的,你们没有错,快起来吧。”
沈丹青叹了口气,叫弟子起来。众弟子依言站起,散在梅林顽了会,各归了居室。
“我说不了永远,可若你来找我,我若在,我定会见你。”
“你糊涂了,是人都会笑的。”
“万物有时,可我却想将它们留下。”
“是你!”
“姬酒酒!”
“也有布做的伞,布伞。”
“不散。”
“要你为难,要你失去朋友,华莲你回家找你太公吧,你们在一起好好过生活。”
“等明年花草树木再长出来,我们就一起来谢谢他们。”
“不是雪,是芦花,姬姑娘,是芦花。”
“华莲,用我的命换你的命吧。”
蓝清珏先回去了,站在兰屋的窗下,他望着窗外的飞雪,不知何时眼角流下泪水。
他切实地感受到那令人心颤的情感,非心甘情愿却又沉溺其中,他,已分不清自己是谁了。
他骗了所有人,却唯独骗不了他的师父。
三千道杖罚,他又何尝不知他师父的用意。
风雪停后,蓝清珏跪在了玉虚宫外。
“月明雪白,清珏当享清净才是。”
蓝清珏擡起头,未语只字,玉虚真人已明了。只听玉虚真人道:“清珏真的要去吗?三千道杖刑也不能阻你吗?”蓝清珏的眸光明润,只见他向玉虚真人磕头道:“师父,清珏愧对你,愧对昆仑。请师父准我入归墟。”玉虚真人深深吸了口气,眸中漫过一层水雾,道:“那是华长缨的情感,不是你的。”尾音带了颤。蓝清珏动容,说出了一句惹人心颤的话。
他说,师父,可弟子受它所惑。
光明,温暖,超越世俗的亲密关系,一旦浅尝,谁都会沉溺其中吧。
蓝清珏终是去了。